在新西兰住了三十多年,没有搬过家,邻居左右前后却换了十几户人家。我在中间看着人来人往,真的感到世事沧桑,人去不能留。我跟他们都相安无事,有些更成了朋友,可是终于也要告别。
我住的是工人阶级地区,房子款式古老平凡,可是每一家都有四份之一亩地;我从水泥森林的城市搬来,觉得非常高兴,光是那一片绿油油的草地,就已经感到很舒服,不用说那些绕屋的树木了。现在孩子们在草地上又跑又跳,大家都很开心,再平凡古老的房子还是要比以前好,何况这座老房子有四个卧房,把其中之一作为书房多好。
这个大房子的主人是一位老太太,她养大了七个孩子;她的丈夫是山林工人,房子是自己盖的,用的是土生硬木,九尺高的天花板,真的是冬暖夏凉;有人说不对,可我觉得实在是那样,连邻居的孩子们夏天很热的那几天也过来避暑。老太太的孩子们长大了,各自出身了,老先生先走了一步,老太太嫌房子太大了,要卖掉换一个小的,机缘巧合让我有机会买了。我们对老太太说,她要是找不到合适的房子,可以留下来慢慢找,找到了才搬出去。
后来她说房产公司已经替她找到了;她把这件事告诉了邻居,邻居后来回告了我们,说老太太很领我们的情。
这是我们的第一位邻居,她在超市当收纳员,往后常跟内人谈天。她的先生开公车,休息日就忙着把前后草地推得很干净,他不喜欢种花,却种菜和青豆。他种的青豆是很长一串串、豆仁长得很大的那种,他说他喜欢吃豆仁,不喜欢吃一根根的青豆。我想起来当年没肉吃,我家差不多天天吃豆子、黄的、白的、紫的、黑的,他种的是红的,给了我一点,叫我试种。我赶上了季节,种下来;过了两个月,豆子收成了,试试吃小的嫩的,一点也不好吃,后来就等它长大了才吃豆仁,很好,鲜嫩,跟要泡水发大才煮的那些完全不同。以后我就开始在后园试种各种东西;到现在、我对种花是情有所钟,赏心悦目比填肚子更能使我满足,吃不饱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回了.
他们和我们第一次见面,就交换了名字;他叫威、她叫玛丽。我们都直呼名字,方便得很,不像华人不许叫对方的名字。记得小时候看见有些人的名字,非常难读,问我爸为甚么要起这么难念的名字,我爸说那是不想别人直叫他的名字,而且也显耀是来自书香世家,让没念很多书的人叫不出来。我看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华人互相之间往往总是客气到虚伪的地步,他们却是一见面就可以很自然的叫对方的名字,中间的隔膜就消失了。再说、他们的名字只有那么些个,很容易记住,不像我们几乎人人不同。
威不大讲话,可是倒很愿意帮助我。我请人盖了一个车库,他过来看了,就说可以帮助我倒水泥地台;我问他要多少钱,他竟然说不用钱,只要我买材料,然后我们一起干。
这种话我从来没听过,这种人情味使我非常感动。我先把材料买好,告诉他。有一天他休假,我租了一台水泥混合机,两个人动手,我混水泥,用独轮车盛了,推到车库去,倒在地上,他把水泥拖平。一天工夫,地台就铺好了。新西兰人这种助人的精神来自祖宗的开发生涯,有苦同当,互相帮助. 现在的市场经济肯定会使很多人改变了这种精神。
过了几天,我们请他两夫妇过来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。很可惜,他们并不很喜欢中国菜。不过他们明白我们的心意。
我没有什么机会回报威,我能做的他都能做。终于到了他的女儿结婚,我送了一份厚礼,了表谢意。
一过就是二十多年,威跟玛丽到了退休年龄,他们要搬到北边,为的是天气会好一点,而且威可以天天钓鱼去。道别那天,我们请他们安定了以后,打个电话来。过了半年左右,一个晚上,玛丽来电话说一切都好,威钓了很多鱼,吃不完。
我门每年都互寄圣诞卡,前年收到的只有玛丽的签名,她说威已经去世了。我写了一封慰问信给她,说我门都很怀念这么一个好人,请她自己保重。
|